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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新闻网】赵林:科学研究与人文精神

点击次数:  更新时间:2011-11-11

赵林,澳门37000Cm威尼斯哲学教授,对西方哲学、西方文化深有研究,先后出版了《西方宗教文化》等15部著作,在国内外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140余篇。曾在中央电视台,做过多场专题讲座。他所主讲的《西方哲学史》、《西方文化概论》均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程,被评为澳门37000Cm威尼斯“我最喜爱的十佳优秀教师”,2007年当选为“国家级教学名师”。本文节选部分赵林教授12月5日做客“2009年大学生科技论坛”讲话的精彩片段。

第一个话题:科学与人文,人才与人

钱学森先生在病危之际对温总理和其他各行各界的人讲到他对科学的忧虑,中国大学和科技研究都在蓬勃地开展,但是中国这些年确实很难产生顶尖级的人物。“诺贝尔奖”,这是一个客观标准。虽然我们曾经为我们的空白找原因说诺贝尔奖是资本主义国家设置的,但是这个标准是很公正的,特别是在自然科学这方面。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国在很多领域突飞猛进,但唯独这个方面,始终没有什么成就。从钱学森这样一个大师级人物的忧虑中,对于我们这些从事文科事业的人,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中国目前科学创新人才在不断出现,但是大师级人物,能够和钱学森先生媲美的,就凤毛麟角。中国作为一个后发现代化国家,比较急功近利,在培养人的过程中,只是把人培养成一个“专、精、尖”的人才,而忘记了首先要把他培养成一个人,这应该是中国教育的一个问题。我个人认为,“人才”和“人”之间的差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科学”与“人文”之间的差别。

在古希腊,自然科学和人文学是不分的,整个就叫做哲学。刚刚周校长在谈到从“innovation”这个词中分析得到的创新,兴趣等,我个人觉得,其实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在谈“我们为什么要产生哲学”时,就涉及到了这个问题。当时亚里士多德在谈到哲学产生的原因时,把它概括为两个词,其中一个就是“惊讶”――这个词把兴趣与天真联系在了一起。如果一个人面对大自然没有兴趣,对什么事都是熟视无睹的话,那就谈不上对任何事情有兴趣。同时,这个兴趣里还要有一种天真。要经常以一种童稚的心情来追问世界的根本。事实上我们发现,当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时,就会感觉到自己童年时的很多看法和观点是包含着很深的道理的,只是那时我们浑然不知。所以我们老说一个人是大智若愚,返老还童,实际上是说我们童年时候会用一种非常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眼光来观察这个世界,而这样的观察有时候是包含很深刻的道理的。一个好的科学家,像爱因斯坦,爱迪森,他们对待大自然,都抱有一种童稚之心。这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惊讶”。还有一个词就是“闲暇”。闲暇就是你不用为道而谋,不用考虑我干这件事有什么好处,很悠闲。在闲暇的时候,再加上你对自然界,人生的一种惊异,就会导致哲学产生。亚里士多德就是这样来总结哲学产生的。

第二个话题:知识与智慧

我认为在研究西方哲学家譬如康德、黑格尔等的思想时,就是一种科学研究。跟各位研究水稻等各种各样农作物,细胞一样,只是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同。一个是面对自然界,一个是面对人物思想。我常常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研究难道只是去弄懂细胞是怎样生长的?水稻是怎样培育的?哲学家所谈到的观点究竟对当时社会有什么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恰恰贬低了自己的智慧,根本谈不上什么智慧了。这些东西说到底就是一些知识。亚里士多德对学术进行分类时,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认为人类知识最初是从经验开始的,所有知识就是最基本实践。而后上升到一定水平,叫技术。技术就是一种比较恒定经验的结果。它是知识层面的东西。而再上一层次才叫做智慧。所以智慧之学,在某种意义上是超出知识的。知识是固定的,是同学们在专业课本里能找到的,但是智慧是超越它之上。智慧是主观的,知识是客观的。同学们现在所从事的专业研究,都是属于知识层面。但是,所有做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甚至我姑且就称其为人文科学研究的人,可能都需要另外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不是你对客观事物,对你所研究事物本身的研究,而是一种自我提升。这种提升涉及到一种广义的或者说更原始意义上的人文学内涵,这就是我们说的文史哲艺方面的修养和情操。

第三个话题:关于牛顿与爱因斯坦,康德与罗素

牛顿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而他最大贡献不在于科学领域上的研究,而是他在哲学意义上的功劳。而今我们知道世界是一个完全遵循自然、社会规律运行的世界,这个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是在牛顿创立机械世界观之前,那个时代的人们熟悉的是一种神创论的观点,上帝凭意志创造一切,到处充满奇迹。牛顿超出一般科学家在于牛顿不仅要研究世界是怎样运动的,而且还要研究世界为什么这样运动。他既要考虑物体与物体之间的一种相互作用力,还要考虑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如此的和谐有序。在牛顿所在年代,生物进化论和宇宙进化论后还没有出生,人们不会想象世界过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这么精美和谐的大自然从哪里来呢?我说的前提是那时候人们不知道进化论,不知道宇宙发生。那么你想这么和谐有序的世界,它难道是偶然的吗?这就需要一个理由。而在牛顿那个时代,充满着浓郁的宗教信仰,所以只能是从上帝去找。而如果要从上帝去找这个世界的根据,则首先要论证上帝的存在,这是主要的问题。所以我们说,牛顿的这个观点,在我们现在无神论的国度,可以批判他,我们可以认为他的晚年好像是误入歧途了。但实际上,我们尚且不谈他最后是否得到这样一种结论,就他这样的眼光,是一般科学家所不具有的。这说到底就是一种人文素质和一种社会关怀,是对具体事物的超越性批判。

其实,牛顿的这种做法和两百年后爱因斯坦寻求统一场的做法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背景不一样。爱因斯坦最后也是败在了寻求统一场论,没有得出一个结论。但是这是一种眼光,是一种超出他具体研究范围的一种眼光。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提出很大程度上也更多地基于一种哲学思考。在爱因斯坦提出狭义相对论之前的十多年间,迈克尔逊等科学家,已经做出了光的干涉实验,通过光干涉实验推翻了牛顿光的超距说(光速无限),因为牛顿物理学,特别是他的机械论世界观有一个假设:“绝对空间,绝对时间,绝对运动”。这些在后来的爱因斯坦理论中被证伪了。但是在当时,人们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即使麦克尔逊等人证明出光是有速度的之后,也不敢否定牛顿的观点。而爱因斯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从哲学开刀,对这种统一的背景问题开始研究。

这些问题在西方哲学上,有些人早已经找出了解决办法。比如说著名的大哲学家、大科学家康德,他最早提出了星云假说,如今星云假说也仍然是一种没有被证伪的假说。实际上就是阐述了在自然科学里,当面对经验世界时,事物都有普遍依赖性,就像物理学,植物学,动物学等,你若是把它们作为客观的研究对象,它们都是有恒定规律可循。否则,我们的科学研究就没有意义。人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仅只是关注他所面对的经验对象,他经常要从他所面对的经验对象以及对这个经验对象可以研究的理论上升到一般的看法。康德认为,具体的自然世界我们可以追问它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它是可以研究的。但是涉及到世界整体的时候,有些基本的问题确实属于智慧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是见仁见智,没有正确答案。所以我在讲哲学的时候,始终保持一种批判意识。像哲学这样追寻世界总体的学问,它有正确答案吗?没有。几千年来,人们争论的是同样的问题,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因为它不能通过实验来验证。那么我们学哲学有什么用处呢?这就是人不同于动物的地方了,人脑要思考那些没有终极答案的问题,叫“说不可说”。真正的哲学永远要有一种批判意识,永远要对别人说“是”的东西保持一种有教养的批判。所以康德在关于世界整体的东西时提出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世界到底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世界中的时间空间到底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这些是受普遍必然性的影响还是受自由的影响?

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罗素在他的著作里提到了一些具有颠覆性的问题,比如说,世界到底是存在客观必然性规律的东西,还是我们人习惯于把任何事物都放在一种秩序的观念中来加以思考,乃至于我们一看世界,世界就呈现出某种规律?后面这种说法我们一看就觉得是纯粹的唯心主义,骇人听闻的。但是它是西方一个大科学家说出来的话,使我们不得不对此引起深思。我们同学们每天在实验室工作,无非就是为了找出这件事的必然规律,而且我们相信答案是客观存在的。而罗素的问题在这里看来似乎是一个“假问题”,但是你不得不思考。为什么呢?实际上罗素的这个问题是顺着十八世纪康德的问题的。康德的那个问题给我们的答案是,“时间空间不是客观存在的东西,而是我们主观感受事物的方式”。

第四个话题:什么才是世界真实的样子

你如何断定时间空间是客观存在的而不是主观的?在这个世界上,不同的事物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比如说颜色。世界上有些人是色盲,他们看到的颜色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我们看到的红色,他们可能看到的是黄色。他们不是把黄颜色说成红颜色,而是在他们眼里红的就是黄的,黄的也是黄的。我们就说他们是有缺陷的,是色盲,因为他是少数。大家知道,猫、狗这些动物的眼里是没有颜色的,它们的世界是灰色的。那么你说是狗的眼睛对还是我们的眼睛对?这样的问题实际上就涉及到,世界本身是不是有光彩的?还是我们的眼睛具有这样的特点,所以能够看的世界时五光十色的,而狗看到的世界就是灰暗的?还有形体上的问题,比如鹰,鸡的眼睛是长在两边的,它们眼中的世界是和我们不一样的。到底谁是对的呢?当然有人说是我们看对了,因为我们可以用手摸。但实际上已经有哲学家证明,“摸”是建立在“看”的基础上的。如果你从来没有看过,你也摸不出来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你天生是一个瞎子,你就摸不出来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你形成不了具体的形象。所以到底是谁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呢?这个问题是没有真实的答案的。当然这些是很无聊的问题,但是我认为,这些恰恰是根本性的问题。

当然,我谈这些问题不是为了得到科学上的建树,你不能说有了这套思想你就可以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成就,然后取得诺贝尔奖,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样一种素质,对于很多科学家来说,是必要的。这种怀疑精神,对世界的宏观的一种看法,尽管这些看法使得你的思想超出了你的研究范围。去思考一个宏观的问题后去构架一个宏观的框架,这种框架也许是错误的,但是总比不够架的要好。就这一点来说,也可能会犯错误。道理很简单,人如果一辈子睡在襁褓里面,是不会犯错的,但是问题是,他总得走出襁褓。

在十七世纪的人的心目中,牛顿和上帝分了工,上帝管世界创造,牛顿管世界运行。上帝一次性创造世界以后,世界就按照牛顿的定律来运转,从此不再干预。这当然比他提出的万有引力,三大定律等的影响大得多,因为他给大家提供了一个独立的,不用上帝干预,杜绝奇迹的世界。但是关于这个世界本身到底是怎么来的,仍然悬而未决。

我经常说,我们看不见离我们最近的东西。离每个人最近的东西就是睫毛,但是我们从来看不到自己的睫毛,因为它太近了。事实上,儿童在很多方面的表现是充满智慧的,因为他们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这种眼光是不受拘束的。而我们可以看到,在长大以后,我们的很多观点是受到前人的教养,文化,当然包括中国式教育的一种限制,很大程度上不仅影响到我们今天对世界的整体看法,也影响到我们做实验的一种眼光。所以我们要具有一种批判性的思考。

第五个话题:关于人文素养的小结

人总是活在一种感觉之中,比如你获得了诺贝尔奖,站在人类某一个科学的巅峰上,固然你会非常高兴,但是你读一本有感染性的小说,听一个歌剧,一场交响乐,你所受到的感触,同样会使你处在一个巅峰的状态。人总是生活在体验之中,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文是非常重要的。在我们那个时代,由于深受革命理想的熏陶,我们每天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时刻为了一种崇高而献身。所以同学们就会觉得我们很不正常。但是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我想反过来告诉同学们,我们的时代太冷漠了,我们感动的时候太少了。我们经常用一种调侃的,“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眼光来看世界,而其结果就是我们这个世界变得非常荒唐。所以人文素质不仅对你科学研究本身提供一个宏大的背景,也对你的人格培养,人性的熏陶这些方面是极其重要的。

随着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深刻,我们的科学分得越来越细,一个人穷其毕生的精力,也不可能像十九世纪以前的人那样,成为一部百科全书。今天你去从事农学研究,就不可能从事物理学研究,你从事物理学研究,就不可能再从事生物学研究……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特定的专业里进行越来越深刻的学术研究,科学世界会越来越精细。但是我们作为一个人来讲,人是具有共性的,而这种共性,就是人文素质。所有人都需要它,因为它将要改变你自己。所以说科学(这里包括社会、自然、人文科学等)是解决自然世界和人类世界的问题。这些学科随着社会的发展会越来越精、尖,但是在这背后的普遍性的东西,人文素养涉及到你对世界的整体看法,对自我的一种认识,以及(如果我们要追问的话)这个世界和自我的统一性到底在哪里?这三个问题,实际上是所有人都要关注的,我认为这也就是钱老为什么说中国出不了拔尖人才的原因。因为我们太多地局限在专,精,尖,而忽略了共同的背景。这实际上是我们在专业上提升的一种动力,也是人具有一种宽阔的胸怀和一种博大的眼界所必需的。所以我认为,科学研究和人文素质,一个是对世界的,一个是改变自己的。改变世界的东西我们需要,但是现在在很大程度上,我们更需要奠定一下关于改变自身,改变自己对世界的整体看法,从而提升在某个领域的某种研究能力的背景性的东西。也就是说,你的地基打得越宽,你的塔就修得越高。